“合葬。”-19
“合葬。”
“合葬。”
守夜人。守墓人。小女孩。小男孩。情绪贩。人贩子。
以及所有。
这是守夜人的墓。
“我是他的守墓人。”
我把手搭在那看起来笨重的积了些灰的凹石板上,笑着对一旁的孩子们说到。
他们睁着柚子那么大的大眼睛,满脸好奇地打量着我身旁的石棺,或者,一个大石块盒子。
“那守墓人先生你要去哪呀?”孩子们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噢。”我还是眯眼笑着,拍拍石板,“里面的守夜人想去哪我们就去哪。”
孩子们呆住看着我,又看了看石棺,像突然收获了什么宝物一样,笑着闹着跑开了。
“所以,守夜人先生。”我收起笑容,半俯下身去,“我们要去哪呢?”
石板下面仍是沉寂,没有一点儿声响。
“好的,我知道了。如您所愿。”
鸽灰色的天碎成一块块,有的背景染出了琉璃,有的边缘沁出了鲜血,而太阳,躲在角落,时不时把那一点点光悄悄下,逃掉了。
我单手拖着石棺上纵横交错着的锁链,石与地面摩擦着,铜链与地面摩擦着。
我用空着的左手收拢着衣襟,试着把下颚也埋进风衣领子里。风很大,忽冷忽热忽明忽暗。
“守夜人先生,您这,真乱呀。”只有无头无脑的没有美感毫无意义的迷乱。
天幕坠下。
远处的沙尘卷起浪潮,砂砾和苍白的火焰在一阵又一阵轰起的噪声里起舞着。我看不清,只知道那沙的浪潮里永不安宁。
近些是坍倒的建筑,中式欧式哥特式,教堂佛堂钟塔楼,白色的水涌向深红的溺,呼啸是恐惧和疯癫。
再过来些,像是祥和又忙碌的街道市区。车水马龙人山人海,老人小孩牵手步行,踩着马丁靴的酷姐从车行闪过,勾起滑板的老爷爷哼唱着穿过十字街口。
也像是杀机和暴乱的战意布局。敛在长衣里的刺客握着短刀从富人别墅的后门逃开,拉开枪栓的雇佣兵摁住敌方军官的头扣下扳机,蒙着脸的罪者狂笑着从高楼跃下引爆雷管。
“好像,正常了些?”我眯了眯眼,握着锁链的右手用力了些。好像有什么叩击声从石板那传来,我凑近了些,贴着石板倾听着什么。
“……那个……灰色的,想…要...”是守夜人先生低哑难辨的声音,我起身拍拍石棺,看着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的诡诞。
歌女在朦胧的月影里饮下毒药,海妖和鹿头先生举杯相饮,巨龙撕咬比蒙,勇者吻上魔鬼。
“开心四万五。愤怒二万七。”在尖叫和咆哮或是歌吟与交声中,我听到了那不大的叫卖声。
女教师挽着牧师的手从军火库里走出来。
抱歉,太吃力了,我写不下去了。我的笔断掉了,它断在我肮脏卑劣狼狈又固执的灵魂里。
“——这最后的负能,不要钱。”还是那在叫卖的声音,平平淡淡的语气像在说着随你买卖与我无关。
那是这儿的情绪贩。
我看到了那个裹在灰袍子里的身影,一手握着一大把各色各异的气球,一手揣在袍下。我看到沙幕里他接过贵妇与老绅士的金袋,递去一个白色底纹映着樱花粉红的气球;又转身对一个断掉双臂的青年递去一个铅灰色的气球,青年叼着那气球,像有什么贯穿一般倒地。
“找到了——”我阖眼,又开眼站在这情绪贩前。
“您好。”我又拢了拢浅黑的衣襟,“这些铅灰的,全要了。”我伸手笑着等那免费的负能。
灰袍里的眼睛没什么光,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石棺,“里面是守夜人吧?”他说,张开有着断纹的手掌,“五万一个。”
我没有辩驳,明白了他那明显的针对行为。放下锁链,顺着抽出折刀,瞬前划去。
灰里透红袍下的眼睛没有了光,情绪贩手里攒着的气球有的飞开有的被抢掉,我叹口气一把抓住那些铅灰色的气球,在石棺旁蹲下。
“守夜人先生——您点的负能到了噢。”我抬起石板一角,塞进去一个气球。
我从那一角看到,守夜人先生灰白的蛛网那样的长发交织着,他像孩子那样两只手握紧气球塞进自己敞开的胸腔里,颤抖着笑着。
“好玩吗?”我蹲在一旁托腮问到,只看到他清澈的眼溢出笑,那就是好玩咯,真奇怪。
我盖上石板,又拖着锁链固着的石棺向所谓的前走着,一步一步,应和着锁链敲击地面。
想起什么回头看起,灰袍子里的情绪贩早已不见,只有四处蹿的孩子和子弹。
灰幕下他毫无预兆地出现,那个人贩子。
或许对他而已是理所当然。黑色的碎发盖着眼,他垂眸,一个小男孩站在他左侧,另一个小女孩站在他右侧,天真或是清澈。
人贩子先生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,示意他们走过来,小孩抬头望着清冽面孔的哥哥或是小叔叔,迈着小步走到我身旁。
“真是可爱。”我眯眼笑笑,向那孤峭的身影递去所该的报酬,“谢谢啦,亲爱的人贩子先生。”
两个孩子不明白什么是人贩子,靠着我的裤腿看着身后的石棺。
那刀一样立着的人揣着报酬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,我噗嗤笑出声,“想说什么?想道别说一句再见吗?”
他抬腿离开,带着半点温度的声音说出句什么,散碎在呼啸的风里,谁听的清。
我拉着锁链带着孩子往前,走了几步便停下。
男孩女孩都没有说话,我敲敲石棺。
“想吃,小孩..”不得不说守夜人先生的声音像极了墓穴里的古尸或是老年的吸血鬼。效果便是那小男孩登时吓的哭出声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而那只到我腰的小女孩没哭,眨眨眼看着面前笨重的石棺,自己打开了石板,然后在我奇怪的目光的注视下翻进了石棺。
我蹲下给嚎啕大哭的小男孩擦眼泪,不知怎么形容那个普通又像精灵一样的小女孩。
“那就祝您享用愉快。”
歌者声停,狂风和雷雨在中场休息,小男孩也只剩下抽泣。
我起身舒展一下走向石棺,估计着守夜人先生已经饱餐了便打开石板。
他浅灰的长发变短了,棺壁的灰也少了许多,守夜人先生闭着眼侧着身子,小女孩闭着眼侧着身子。她鸢尾金的长发也蜷在棺里,象牙白的百褶裙上没有灰尘和世俗的气味。
他抱着只有他一半长的小女孩,小女孩的睫毛凑的很近,我听的到他们一张一合的呼吸声,听到他们一快一慢的心跳声。
守夜人先生没有吃小孩就让我诧异,这样拥着精灵的美好更让我觉得不可思议。那个孩子睁眼凑近在守夜人先生的额头上种下一个吻,又安静地爬起来翻出来盖上石棺留下环着双臂的守夜人先生。
精灵身上的紫罗兰香留在了石棺里,她不像是个小女孩,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。
她有点疲惫地看着我,眨眨眼,抿嘴笑着拉着小男孩走远。
让我想到了《洛丽塔》,但又不会凋零不会褪色,她不是谁,她不存在于梦中。
无法情绪的情绪。
我走向不远处的街角,管那儿的魔女姐姐要了一瓶药剂。再次站在石棺面前,我感受到自己那变得又长又松的风衣变得笨重碍事,风刮着我变得光滑细嫩的白皮肤,我摸着自己鸢尾金的卷发,叹了口气。
“守夜人先生可真喜欢吃小孩。”
石棺不知道在哪,我绑上锁链,钻到石棺里。
没有阴冷潮湿也没有窒息,只有清晨的微光躺在天鹅绒铺垫的床上,像是贵族一般的房间里布饰雍华,在上世纪的那些史诗里都看得到。
守夜人先生自然不在那床上,他躺在另一边普通的迎着微光的床上,变得像个因为邋遢好好洗了个澡换上浅白睡袍的健气少年。
“守墓人。”他的声音没那么低哑了,但我知道还是他,但糟糕的是一开始就认出来了。
“守夜人先生——”开口便是那小女孩灵动又美好的像樱花一样的声音,我还是跳到床上。
守夜人先生又睡着了,他喜欢简单的拥抱和清晨的第一个吻。我知道的。
“不可以吃小孩。”我想到那个不知在何的小女孩和小男孩 ,又想到那个逝去的情绪贩和人贩子先生。守夜人先生身上什么也没有。
我闭上眼凑上去,双手触到守夜人先生的腰和背,是弱不禁风的少年。
我听到胸腔里有灰色的气球刮着冰氧和不合时宜却理所当然的心跳。
于是索吻,守墓人向守夜人索吻。
是我。
用血管和神经燃起云海和花烟。
微光趴在我肩上,守夜人先生安静地在眠。
我想起了那位人贩子先生说的那句话。
“善良的人们请好好生活。”
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清了,我叹口气又笑起来,听着外面有些嘈杂的欢呼。
可惜守夜人先生不是那善良的人呀。
我也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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